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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安第二大煤矿关闭前夜:那山 那人 那矿

http://www.scol.com.cn  (2017-04-27 20:02:10)  来源:四川在线  
编辑:刘川  

四川在线消息(黄辉 尹梦娇 记者 王林)

广安华蓥山地区矿产资源丰富,这里曾是三线军工重地,也是煤炭和水泥等传统行业聚集区,随着三线军工企业的外迁和传统行业的波动,近年来,广安华蓥山地区瞄准电子信息和玄武岩纤维产业发力,痛苦的产业转型升级已初见成效。

除了龙滩煤矿,川煤广能集团李子垭煤矿是广安市第二大产能和第二历史悠久的煤矿,1977年建成投产,年出煤量120万吨,曾经围绕“煤矿社区”生活的人多达两万人,矿区电影院、歌舞厅、农贸市场一应俱全。盛极一时,也逃不过化解过剩产能政策的大刀阔斧。煤矿关闭,1576名职工,有的坚守,有的带着情怀选择离开,上演一次大迁徙。李子垭煤矿是广安华蓥市传统产业转型升级一个缩影。

初见:废铁 横幅 散伙饭

观音溪镇是华蓥市的一个小镇,距离华蓥市区20公里。从观音溪镇上山,到李子垭煤矿,一条4公里的盘山路,被染成了黑色,路面坑洼不平,沿路随处可见细碎的煤渣。

4公里上山路,轿车要开15分钟。驾车走在这条路上,车速不能太快,对面来车大多是红色的重型卡车。这些“庞然大物”满载煤炭,刹车水化着水蒸气,让整条道路陷入薄雾当中。

2016年2月1日,国务院发布《国务院关于煤炭行业化解过剩产能实现脱困发展的意见》(国发〔2016〕7号)。李子垭煤矿成为了第一批关闭的煤矿,2016年5月开始停止掘进,2017年7月将开始回撤工作,10月底前全线停工关闭,封闭井口。

煤矿即将关闭,与李子垭煤矿同生共存的人也将进行一次大迁徙,挥手告别有着40年历史的李子垭煤矿。

4月24日,李子垭煤矿已经进入关闭倒计时。在不到3个月的时间里,井下的“钢铁长城”要全部撤出。

距离井口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从井下撤出的水泵堆积如山,有的水泵已经服役40年,有的则刚下井不久就被撤出。被撤出后,经历雨水冲刷,已锈迹斑斑。通过招投标,这批“废铁”将以每吨1185元的价格售出,完成他们漆黑煤矿井下的使命。

李子垭煤矿井口10米处,一条红色的横幅格外醒目。“风雨四十年,永远的李煤。”这条横幅在3月27日被悬挂上去,当时,煤矿党支部书记李拥军亲自用铁锤敲下钢钉。

在办公楼前,同样悬挂着一条横幅。“关闭的是矿井,留下的是丰碑,永存的是精神。”这条横幅比井口那一条挂得更早。

近段时间,李子垭煤矿举行了两次小型聚会。第一批客人是离职和退休职工,3月28日,近300人在煤矿员工食堂吃了一顿散伙饭,年过六旬的男人相拥在一起,把酒谈别离,好多人都哭了。

第二批客人是李子垭煤矿子弟校的师生,4月23日,一场散伙饭将80多名师生聚在一起,他们在这里启蒙,在这里成长,而如今,这个地方要关闭了。

对比:往昔辉煌和现世凋零

李子垭煤矿鼎盛时期出现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当时,围绕着煤矿生活的人达到2万人。在矿区,有职工宿舍38幢,还有小吃街、卡拉OK、舞厅、菜市场,还有学校和医院,俨然一个“大社区”。

面对2万人的市场,附近很多农民,甚至观音溪、高兴等场镇的生意人,都将摊点摆到了华蓥山麓的李子垭煤矿。很多卖肉的屠夫都明白,煤矿工人有钱,吃得起肉,出得起价。

山上夜来得很早,但是夜深人未静。为了丰富工人的休闲娱乐,矿上的电影院、舞厅、卡拉OK、路边的麻将馆,一到夜幕降临,成了山区最热闹的地方。矿工邬家华是一个麻友,在他的记忆中,那个时候,喜欢打麻将的人,得赶早,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辉煌没能一直延续下去。如今,李子垭煤矿职工只有1576人,矿区常住人口剩下不到800人,黑色砖瓦宿舍大楼,人去楼空。2004年开始,矿区职工和家属渐渐地向华蓥市区迁移,在城区购买了商品房。10年时间内,上千间宿舍空了出来,挂上深色的牛头锁。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矿工家属胡月兰打包行李,锅碗瓢盆、衣帽鞋袜,每一件物品她都打算带走,阳台上一盆养了13年的芦荟,也列入她的行李目录。“大家都搬走了,住在上面太冷清。”胡月兰没能坚持到今年7月底,孤独迫使让她尽快离开这个这个地方。

1993年初,胡月兰与丈夫张明辉结婚,婚后的第二天,她跟随丈夫住进了矿区的夫妻宿舍,一室一厅一卫,共计27平米。“房屋虽小,好好收拾一下,也有家的感觉。”在这里,夫妻俩度过了24个春秋,在这里出生的儿子,即将大学毕业。

4月25日下午,胡月兰坐上搬家公司的小货车,当李子垭煤矿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她仍不愿回头。这辆小货车载走的不仅是行李,还有胡月兰大半辈子的记忆。

矿区的一角,李子垭小学大门紧锁,2014年9月13日,一场大雨引发滑坡,李子垭小学关闭,所有学生转校到就近学校读书。

刘邦亚曾任李子垭小学校长10年,他亲历过李子垭小学辉煌,全校师生1000余人,行课时间,书声琅琅。这所学校培育出了一大批能人志士,现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董奇曾在这里启蒙。

与小学同样命运的,还有李子垭幼儿园。受滑坡影响,李子垭幼儿园停止办学。经历两年的风雨,幼儿园部分建筑已经倒塌,墙上原本鲜艳的儿童画,已经褪去了颜色,铁门处张贴着:危房,禁止靠近。

商贩曾经必争之地的菜市场、商店门市也没能逃过由盛转衰的命运。市场上,已经很难看到菜农和屠夫,矿区居民买菜得到4公里外的观音溪镇。小吃街上,餐厅数量由13家减少到3家,生意大不如从前。

两个“煤二代”家庭

李子垭煤矿即将关闭,倒计时,三个月。矿工张本金和供销公司党支部书记曾军满腹惆怅,李子垭煤矿将他们两人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煤二代”,均有四兄弟,而且,这8个人都在李子垭煤矿上班。

张本金,55岁,家中排行老大。其他三个兄弟张本顺、张小兵、张本德,年龄最小德张本德今年45岁。兄弟四人,除张小兵是煤矿电工以外,其他三人均是一线采煤工人。

张本金能够端上煤炭工人这个“铁饭碗”,得益于父亲张宣成。1980年12月24日,17岁的张本金搭车到观音溪镇,步行来到李子垭煤矿。当晚,他和父亲挤在一张宽1.2米的铁架床。第二天,张本顺走上采煤一线,每月工资30元,比起干农活,这已经是高收入。

张本金依然记得,1983年,他与妻子唐文芬结婚。婚礼很简单,在办公室内,几捧花生,两瓶白酒,十多名工友围在一起“热闹”了一番。

37年一线采煤工作,张本金亲历采煤科技含量的提升。1977年,李子垭煤矿投产,当时井下设备落后,采煤主要依靠人力,唯一的工具是风镐,每个采煤小分队有30多人。而如今,井下自动化设备越来越多,依靠人力逐渐减少。

张本金还有一个月就退休了,李子垭煤矿7月底停产关闭,对于他来说,影响不大。张本金说,他知道李子垭煤矿总有一天会关闭,因为资源总会枯竭。他没想到的是,关闭时间刚好赶上他退休。

另外一边,三弟张小兵却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2月初,发下来一张《职工去留意向表》,表上共有两个选项,主动离职或服从组织调配。所谓调配,员工可到川煤广能集团其他煤矿或内部其他单位上班。张小兵选择选择了留下,服从组织安排,但回想起来,他却有些后悔,或许应该外出闯一闯。

然而,作为一线采煤工人二弟张本顺、四弟张本德却别无选择。除了选择服从组织安排,继续到内部其他煤矿当采煤工人,没有别的选项供他们参考。

48岁的曾军是毕业于重庆煤技校,他的一生与煤矿联系在一起,缘于父亲曾熙厚的安排。曾军四兄弟出生那一刻,曾熙厚便计划让四个儿子能够与他一样,吃上“煤炭饭”。

曾军的记忆,大部分与李子垭煤矿有关。1981年,一家六口人挤在不足30平米的职工宿舍,四兄弟都在李子垭小学读书,放学后,到山上打猪草,李子垭煤矿附近的几个山头,遍布了他们的足迹。

曾军觉得父亲太自私,将他们四兄弟都“安排”到煤矿工作,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风险太大。“如果还能回到年轻时,我可能不会当采煤工人。”见证过煤炭深处的生离死别和行业的跌宕起伏的曾军说。

在《职工去留意向表》上,曾军选择了留下,他的三个兄弟也选择了留下。他们选择留下的理由很简单,除了采煤,还能干什么?

两个年轻人

31岁的重庆人周俊杰再次面临抉择,2011年,他从重庆磨心坡煤矿跳槽到李子垭煤矿,担任通风技术员。

从磨心坡到李子垭,周俊杰看重的是李子垭煤矿的技术和安全,李子垭是老矿又是大矿。

有得既有失,离开重庆,意味着他要与妻子和孩子分居两地,这也是6年来,令他最头痛的事情,为了这件事,他和妻子争吵多次。

2月初,周俊杰领到了《职工去留意向表》。这一次,他不敢擅自做决定。将意向表带回重庆老家,与妻子商量,妻子语气很坚定,让他回重庆上班。

妻子也曾来过一次李子垭煤矿,在宿舍里住过五天。“连个买菜的地方都没有。”2014年上半年,煤矿效益下滑,妻子要求周俊杰一周之内必须回重庆。

周俊杰与妻子的“拉锯战”始终没有结束。“从煤炭技校毕业,在煤矿工作了9年,突然改行,谈何容易。”周俊杰说,李子垭煤矿的每个角落他都去过,井下的每一处他都去过。

4月初,周俊杰与妻子的“谈判”有了结果。他可以在意向表上选择留下,留在川煤广能集团继续上班,等待分流,去往另一个煤矿。前提是,每周休息日必须回家。

刚过去的十年是中国煤炭市场的黄金十年,煤矿效益提高明显,煤炭相关从业者也很有赚头,但十几年前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煤矿工人几个月没有开支苦不堪言的生活,其实这也只是一个行业盛衰更替的轮回,有盛必有衰,同样有衰必有盛,大浪淘金后行业会引来新一轮发展。

有人一心坚持留下,有人却想尽快逃离。29岁的索道工贺强想离开李子垭煤矿,三年前就萌生了这个想法。

2009年,贺强以“煤二代”的身份来到李子垭煤矿。父亲贺明富是矿上的名人,拥有采煤队副队长、明星班组班长、川东地区唯一旅美学习的采煤工人等多项荣誉。

和大多数煤矿工人一样,贺明富也想让儿子能够与煤矿结缘。贺强2007年从李子垭小学毕业,在外打工两年,便被父亲叫了回来。

“有一份正式工作,总比在外面打工强。”贺明富向儿子解释,李子垭煤矿是国企,好多人挤破头皮都想进来。在父亲的再三要求下,贺强通过考试,与运煤索道紧紧拴在一起。

这一次,煤矿关闭,员工分流,54岁贺明富没能拗过儿子了。贺明富不用填意向表,再过一年他就退休了,内养或留下守矿都行。

贺强没有在意向表上留下任何符号,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把一生都耗费在煤矿上,毕竟这几年,煤矿效益大不如从前,每月4000多元,除去房贷,还要养活妻儿,他感觉压力很大。开出租车,是贺强择业的首选。

最后一任矿长的打算

李子垭煤矿党支部书记李拥军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成为李子垭煤矿的“末代人物”,从广能公司党工部调任到此不到8个月,历经风雨四十年的李子垭煤矿,在他手上要画上句号。

李拥军说,他知道李子垭煤矿终究会迎来关闭的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这么巧。

“以前开工业会,煤矿和水泥企业老总都是坐前面,而今,只能坐后面的角落。”李拥军说,产业在升级,华蓥市电子企业异军突起,煤炭水泥占工业比重已大幅下降。

2012年开始,全国煤炭产能过剩开始凸显。熬过四年,直到2016年4月,煤炭行业迎来前所未有的寒冬,煤炭价格从均价0.11元/大卡下降到0.04元/大卡。

按照李子垭煤矿的技术,采煤成本为0.09元/大卡,行业“寒冬”时期,只要采煤就意味着亏损,而且亏损数额巨大。

2016年2月1日,国务院发布《国务院关于煤炭行业化解过剩产能实现脱困发展的意见》(国发〔2016〕7号)。李子垭煤矿主动申请,成为第一批关闭退出的年产百万吨级煤矿,运行至今,李子垭煤矿共计产煤2200余万吨。

李拥军现在亟需考虑的是1500多名职工的安置和去留。“不让一个职工没有饭碗。”李拥军说,通过内部分流、内部养老、人才转型等多种方式,目前,关于李子垭煤矿所有职工的去向方案已初步拟出。

除了人员职工安置,李拥军还在做一件事情,他希望能够真正地为李子垭煤矿画上一个句号,从句号中看到感叹号,从感叹号中看到省略号。“关闭的是矿井,留下的是丰碑,永存的是精神。”

采写矿山人物故事、制作画册、拍摄纪录片,每一项工作均提上日程。毕竟,距离李子垭煤矿关停只剩下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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